第二卷 第十四章(8 / 12)
滚,又好像长途跋涉了一万里,连耳朵眼里都落满了征尘。他一声不响,径直进入我家的堂屋,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由、随便。他掀起锅,舀了一碗野菜汤,呼噜呼噜喝起来。喝完了汤,他坐在我家锅台上,一声不吭,只用那两只锐利得像尖刀一样的眼睛,剜着母亲的脸。母亲有些惶恐不安,但还是装出泰然样子,说:“客人,穷人家没有什么待客,如果不嫌弃,您把这个吃了吧。”母亲把一个野菜团子递给他。他拒绝了野菜团子,舔舔裂了许多血口子的嘴唇,道:“你们家女婿让我带来了两样东西。”说完这句话,他并不往外拿东西,我们看着他身上那套千疮百孔的单衣和从单衣破洞里露出来的粗糙、肮脏、仿佛生着一层灰白鳞片的皮肤,实在想象不出他带给我们的东西能藏在什么地方。母亲纳闷地问:“哪个女婿?”鹰鼻鹞眼人说:“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家的哪个女婿,我只知道他是个哑巴,能写字,会使一把缅刀,他救过我一次命,我也救过他一次命。我们俩谁也不欠谁。因此,两分钟前我还在犹豫,是把这两件宝贝给你们,还是不给你们。如果刚才我舀你们的汤喝时,大嫂口出不逊之言,我就把这两件宝物私吞了。但大嫂非但没出不逊之言,反而把仅有的一个菜团子赠我,我只能把它们给你们了。”说罢,他站起来,把缺口大碗放在锅台上,道:“这是秘色青瓷,是瓷器中的麒麟凤凰,天下也许只有这一件,你们那哑女婿,并不知道它的价值,他只是在一次打劫后的分赃中分到了它,捎给你们,无非是因为它大吧。还有这一件,”他把竹筒往地下顿了顿,使竹筒发出空空洞洞的响声,“有刀吗?”母亲把菜刀递给他。他接了刀,切断了竹筒两端几乎看不见的细绳,竹筒豁然开朗,裂成两片、一卷画轴掉在地上。那人抖开画轴,使我们嗅到了一股霉烂的气息。我们看到,那发黄的绢纸中央,画着一只大鸟。我们不由地大吃一惊,画上的鸟竞与三姐背回来的那只肉味鲜美的大鸟一模一样。在画上,它昂首挺立,并用大而无神的眼睛,轻蔑地斜视着我们。关于这幅画和画上的鸟,鹰嘴鹞眼人没做任何说明。他卷起画轴,放在碗上,头也不回地走出我家堂屋。他的解放了的双臂修长地垂挂下来,在阳光中随着他的巨大的步伐僵硬地摆动着。
母亲像一棵松树,我像松树上的赘瘤。五个姐姐像五棵白柳树。司马家的小男孩像一棵小橡树。我们组成一片小小的混生林,默立在玄而又玄的秘色瓷碗和鸟画前。如果不是炕上的三姐发出哧哧的冷笑声,我们也许真的就成了树。
三姐的预言应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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